张况 :献给春天的情诗

2020-01-19 13:43

我不是侵略,我是在收复失地

 

上辈子惊鸿一瞥,对你不甚了了

偶一回眸,就将你囚禁在我白痴的大脑

我眼中的万丈狂澜,只是虚拟的一寸惊涛

涟漪圈织的围城,挽留不住你远逝的绝代芳华

我明显感觉到,音符不是疗伤的料

疯狂购物,对不起焦思劳神的辛劳

裸体的仙女下凡选美,其实真没必要

抢别人饭碗,人间的职场自然乱套

我的额头从此又多了一条江,在日夜翻腾、怒号

信手拔下任何一根睫毛

拉弓就是一支百步穿杨的响箭

天堂傲慢的尊严,也会为之应声而倒

说实话,与你擦肩而过,纯属意外

接下来的情形,确也显得有些糟糕

然而世事难料,那年头就兴门前三包

我的战场,我的雪,我一望无际的潦草

当然只能由我自己执帚打扫

 

对不起,这辈子我又严重迟到

手挥五弦,被矫正的粤韵知音再次跑调

转身按住群山起伏的心跳

我不再与无辜的烟岚计较

莺莺燕燕,不是我的目标,飞了就飞了

安眠药是黑夜的补品,我知道我没这需要

虽说无心睡眠,但我也不屑白日蹩脚的关照

我的寒冬是别人的春季,我这辈子就是瞧不上花花草草

我只顾躲在一个人的帝国,煮自己的字,疗世道的饥

只顾与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漫无目的地过招

摘星蹂躏,将水中月捞起,然后狠心砸碎

是我手痒时的拿手好戏、规范实操

是的,无需炼丹,我的南华草堂

遍地都是始皇帝当年求不来的仙草,那匈奴般难缠的心跳

是汉武帝眼中无法赶尽杀绝的蟑螂、跳蚤

李白的危楼百尺高,最忌凄风苦雨

我思想的书斋四层半,但绝不会一踹就倒

长乐台乃赵佗岭南王业的缓冲地带,不长寸草

在古代的石垦村当钉子户,绝不会成为被告

我随便竖起哪一根指头,都是唐宗宋祖一辈子攀不上的高

 

下辈子,我想我一定还是无冕之王

在涉及爱的命题时,即便再不上心,也绝不容别人独领风骚

我再不能粗枝大叶,本末颠倒,再不能任性捣腾那些无用的诗钞

那样的举动既不理智,危险系数也高

我不学项羽,轻易不再别姬,轻易也不再去干刺秦的勾当

我觉得荆轲并不可靠,意气用事不说,甚至还有些无聊

我宁愿领着你攻城略地,远走高飞,弹琴吹箫

我宁愿按住我的赤霄宝剑,让它一辈子不出鞘

灭了英雄妄念,让自己一辈子无用武之地

我宁愿藏起自己的苏鲁锭长枪,马放南山,学刘海砍樵

我宁愿终生拒绝杀戮,终生不对任何势力折腰

只在沙场点兵时刻,伸出所向披靡的手

驱遣胸中的万马千军,踏碎边关冷月,捣毁敌手的老巢

并为你奠基母仪天下的后宫美德,排解无聊的宫斗烦恼

 

看见了吗?易水横呈,那是匕首的尸体在弄白色的潮

那是我必需彻底放弃的半生执念,一世骄傲

我知道,你的每一寸冰肌雪肤,才是我手心的宝

才是我三生三世必需珍存的绝世手稿

每抚摸一次,就能激起我胸中万幻不灭的春宵

我不排斥排山倒海的起伏,但第二天我必需准时早朝

我承认,对于失宠的红颜、分居的灵魂、沦陷区的爱情来说

我就是一条不解风情的雄性绝句,一个与世无争的沉默斋号

但我要告诉你我史诗般的真相:我已将自己的十万根肋骨

竖起森严的秩序,并着手制定具体的霸业路线图,轻易不再内耗

我绝不能再留下任何遗憾,表现出半丝的潦草

因此,请你及时纠偏你的误判,解除你哑巴质地的冷傲

并赶紧撤回对我的追悼,停止你该死的哀思、不成熟的唠叨

别以为我的金戈铁马是在侵略

其实,我只是在收复失地

在改写上辈子未及颁出的那份绝版遗诏

……

 

 

我的血奔涌进攻的纹路

 

生命的缺口被一页野史阻绝

管涌的疼痛,以暗伤

缺席审判我的胸膛和剑

我看见,我铿锵的血脉

正以一百年风雨无法删改的殷红走向

倒写一百八十万年最为奢侈的沧桑

 

天色向晚,大地上的事情

被风一遍遍提起,泥泞的夜空

伸出手,将生命的旗帜涂成黑色

命运的缺口,死一样沉默

善良的人们啊,你们看见了吗

我的心脏,是一颗雄性的太阳

而我险象环生的灵魂,已不再愿意

为任何一个春天点缀升平

生命中那些闪光的片断疼痛而深刻

如一篇悼词,面面俱到

我一生中光芒四射的骨气和格言

引领所有属于我的苦难与哀伤

让我在该哭的时候,强颜以笑声

抵达灵魂的至高点

我知道,那接通天与地的每一道闪电

都是我命运中最犀利的问候

它们是我一生必需俯视的高度

 

我是我一个人永恒的守军

但绝对有别于堂吉诃德的执拗

我青春的一腔热血

在人生的漩涡里沸腾,雾化

直抵世道人心最险恶的冰点

我一生中坚不可摧的意志和品德

在永不褪色的历史炉膛中焚烧

那熊熊烈焰,必将以星座的名义

照亮所有爱我和我爱过的人的灵魂

哲学的半部经验,弱化成十万条长短句

它们以史诗的名义

悍然改道我的人生轨迹

我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用来对付它们

通宵达旦与它们周旋,抱着它们取暖

 

我把婚姻写进了墓冢

我把灵魂与肉体写成了分居

我把自己,写成了孑然一身

我横亘的骨头,最终被史前抒情的雪

温柔地包裹,终成

七尺

化石

 

春天和簇拥着它的花朵们,也许很迷人

而我却已轮回成一个童蒙未开的婴儿

我失聪的耳朵,已经无法感知季节变化的喧响

我不在意自己能否隆起喜马拉雅山的骨骼

但我很在乎自己命运的下一个春天

会有一位坚贞而善良的女孩

为我如期垂下她美丽的睫毛

 

我愿意就这样闻着春天的气息,快乐的死去

这是我拒绝世间所有丑恶的非暴力方式

我不屑于知道,我能否复活史前的生态

但我内心的原始森林,雨量充沛,负离子活跃

我不屑于知道,我能否恢复自主呼吸

但我知道,我的血必将在通往春天的版图上

一如既往地奔涌进攻的纹路

 

 

爱情断章

 

夕阳西坠

白天大面积沉沦

陷落的爱情断章

在你我的界面上瑟瑟发抖

战马嘶鸣,朔风吹散梦中的楚歌

我霸王般的情感铁蹄

止于你双眼眯成的一条易水

无法涉过你内心凛然的一抹冷

 

夜色愈发苍凉

你的拒绝,让可能的爱情遁入黑夜

销声匿迹,听不见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我只能无限期的醒着

许多快乐和不快乐的片段

夕光般一闪即逝

 

月牙入梦,遂瘦成银河边的断桥

挥剑砍断一截愁肠,我看见

一个关于你我的爱情童话

应声落地

 

西风烈酒,我口中吐出的惊雷

劈碎今夜的死寂

一段关于你我的倾城之恋

由此在世俗的喧嚣中

黯然退场

 

 

七夕听颂

 

七夕有雨,星月潜形

播完六点半钟新闻之后

你脚步轻盈,揣一腔诗情

以奔驰的光速,趋赴一场专注的风景

 

舞台下的志摩,一脸茫然

他越过摩挲的树荫,误将康桥

当成今夜虚设的鹊桥,残忍的背景

撑一杆多情的长篙,漫溯你康河的倒影

那泛黄的涟漪,圈点着两个人的绝版恋情

你是月下的星辉,是爱,是冷,是晴明之韵

你是他今生的思念,不朽的回忆,怀揣的痴情

他用长篙撑开的绝世风景,竟将夕阳和诗意点拨

被暴风雨揉碎的,是你俩被世俗团团围困的月下心境

是的,你是星月的隐形化身。优雅,单纯,任性

你那令人窒息的气质,横亘着刻板而致命的冷

透射出一百年后也无法遽尔删节的冷傲失眠

任缘起缘灭,花落花飞,江海翻起千堆雪

无助的志摩,终究还是那只失声的夜莺

他不能再歌唱,无法再发出任何嘤鸣

他最初与最终抵达的都是情感孤岛

而爱的绝境中矗立的,永远只是

他自画像里那段荒凉的墓志铭

 

 

插图上的恋人

 

将一株小白杨

插在1874年的春风里

我的爱情

由此获得了重生的韵律

 

将一只宿命的苹果

挂在低矮的秋天

我家的瓦房上

就有了最缠绵的炊烟

 

将一束雄性的阳光

交还给2008年的冰雪

我梦里逝水般的爱人

就有了流动的声响

 

 

太阳:上帝的遗著

 

燃烧的句号

大地永恒的头颅

白日天书上

唯一可以用肉眼看见的内容

那绝对是上帝写给爱人

最圆满的一部

红色

遗著 

 (张况,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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